废品站遭遇另一次“敦煌遗弃”

孔三己

上海有几个旧书市场，而最活跃的是只在星期天开放的文庙旧书市场，人气最旺的也是这儿。
那天，孔三己在这里碰到了被人称为“旧书鬼”的老张，坐在孔夫子铜像边的大树旁，说起了他看到一件新事。
他说∶“1900年在京城正是义和团红红火火之时，在西部的敦煌莫高窟打开了藏经洞，嗣后不少人又偷又卖，把藏经洞搬空了。而100年后，大家又红红火火地开会纪念“敦煌一百年”，比较冷静地谈论着斯坦因、伯希和，又为重新汇集敦煌遗书的成果而碰杯。
“敦煌的遗书本来只是古时候一些文书的积累，当时认为无用而被散落在一边，有人敬惜字纸而聚集起来放进一个洞窟，于是人称“藏经洞”。后代人看到后认为是研究古代历史的好材料而视为瑰宝。这种当时的遗弃行为，也算是典型的“敦煌遗弃”吧！可是，最近我又在文庙看见了另一种类似的“敦煌遗弃”。
“别的不说，先说说一个很贴切的“敦煌遗弃”，上个月我在这儿看到了一大摞敦煌遗书的照片，品相是很好的，问了老板，说是从废品站买来的，有不少，收废品书的几个哥们分开收走了。我转了几个摊看看，确实是有，或多或少，都是那些原大的照片。于是找了个照片比较多的老板，问了一下价，也不细看，就买了下来。
“回家整理一下，才知道这些照片是为了印《俄藏敦煌文献》、《上海图书馆藏敦煌文献》制版用的。这批照片不是从出版社流出，即是从印刷厂流出。尽管《俄藏敦煌文献》、《上海图书馆藏敦煌文献》已印成了书，可印的纸再好，也不及那原制版的照片，这是大家都明白的。再说那些书，一本上千元，也不便宜！
“再看看那为了印《俄藏敦煌文献》而几次去俄罗斯谈判的李伟国先生写的回忆，可知这些翻拍回来的照片也来之不易，谁能预料这些翻拍照片以后的作用呢？而现在，却由废品站而散落到文庙，难道还要在多年之后再聚一次吗？当然，有人也会说，那原件还在俄罗斯，再拍一次很方便啊！我想这再拍一次的苦，恐怕也只有李伟国先生知道了。”
老张停了一下，又说道∶“人有时真是怪，一面在集聚遗失多年的东西，一面在叫喊别人偷走盗卖，而自己又把一些该放好的东西随便丢了。这几年在文庙也见过不少，不少文化单位把自己二十年前的档案、三十年前的手稿、照片卖给了收废品的。是不会管理，还是让不明事理的人在管？这些人都是那在敦煌莫高窟打开藏经洞的王道士吗？边在纪念“敦煌遗弃”，边在进行“敦煌遗弃”，真吃勿消！”
而孔三己听了“旧书鬼”老张的这番话，只有一个感觉∶这废品站还真是个“藏经洞”！

哈哈，发财了！

周作人想不到的意外

孔三己

知堂老人周作人掮了好几种名义，让人们看到了不同符号下的一个人，有人推崇，有人鄙夷，自是盖棺亦不太平！
近十年来，周作人的书身价大增，新印的书自不必说，民国年间的书是有人拿出一本，即有一群人竞相欲得，拍卖会、网上拍卖都让底价扶摇直上，让旧书业的老法师摇头看不懂。一次在北京的拍卖会上，周作人的《雨天的书》（北京新潮社1925初版，毛边本）即喊到了2300元的天价，再加上佣金，即是2530元，让手中还有这本书的人心跳不已。
一天在旧书摊边，看到旧书鬼老张正在翻弄一本书，也就走上去看看。那知对面一个面熟的老板正用焦虑的目光盯着老张，似乎等待着什么？
老张手里的那本书是周作人的《谈龙集》，开明书店出版于民国后期，有版权页注明是四十年代时出版，版本不算很早。可是那老板的急切好像另有隐情，因我也与他熟，便开口问了一句∶“这本书怎么了？多少钱？” 那老板朝我看看，也不答话。
老张回头一看是我，便说道∶“他说今天碰到一件怪事，买进一本影印本，你看看！”
我接过书来翻了一下，说∶“我记得这本书只影印过一次，这本不象啊！”
老张说∶“是啊！可是有人说是影印本，他还是花了不低的价收进的。影印本值多少？原版本值多少？”
那老板这时开口了∶“影印本最多五、六十元。”
老张说∶“是啊！可是这书你看呢？”
那老板说∶“我用了五倍的价想多卖个几百元呢！可是有人说是影印本，我也吃不准了。”
老张说∶“我看这书与八十年代的影印本不一样，倒是个原版本。”
那老板的眼里马上放出了光来∶“真的！可人家说是五十年代的影印本呢！”
我当时嘴快了一句∶“不可能吧！五十年代会影印周作人的书？”
老张也说∶“是啊，五十年代周作人因汉奸之名，出书也不用周作人之名，他写的回忆鲁迅和老家的书用周遐寿之名，翻译的书大多用周启明之名，那时的政治条件也不会让他重印旧书。”
那老板一听，也笑了，连说∶“有道理！有道理！”
老张又说∶“再说这影印本和铅印本还是有区别的，即使四十年代的胶印和五十年代的影印是用同一机器，还是有不同的地方。这本书是用纸型浇铅版印的，这虽与二、三十年代的直接用铅字印不同，但铅版印的油墨在阳光下有碎的星光，影印书的油墨就没有。你仔细看看！”
那老板赶紧伸手拿书看，而旁边摊位上也有人凑了过来。
老张笑道∶“老兄啊，你总算没吃药，还有点赚头！”
那老板笑逐颜开∶“谢谢！这才我放心了！”
走出几步，我问老张∶“他能赚多少？”
老张说∶“他会翻一番！”
我说∶“买进影印本是吃药，买到原版本却赚得也凶。”
老张笑着说∶“这还是民国后期重印本，初版本更是翻好几番，这也是周作人想不到的吧！他的新印的书是流行一时，而他的旧书在旧书摊上有这样的故事。”
我也说∶“周作人肯定想不到他的书还会有影印本，而且过了二十年，影印本的价钱也是出版影印本时价钱的十倍。”

网上也有旧书淘

孔三己

那天一清早，旧书鬼老张打电话来，让我在八点半到网上代他拍下一本张爱玲《传奇》，说他急于要出去收书，实在没法分身。我问清了书名，就照他吩咐去网上看他的《传奇》了。
那个网叫孔夫子旧书网，拍卖的地方叫拍卖专区，分大众拍卖和珍本拍卖两种，珍本拍卖区中书少点，只有一百多种书，而大众拍卖区中每天有二千多种书可供拍卖，最高时达到三千多种。
老张要的那本书是在大众拍卖区的，起价也不是很高，据他说，有时在这儿还真能捡到好东西，这是因为上网拍卖的书主遍布各地，对书的鉴赏水平不同，各地的书价也不同，更是由于市场的热点也不同，所以，他除了去废品站、书店、旧书市场淘书外，在网上淘书也成了收书的一大路径。
不一会，这本书的拍卖截止时间快到了，除了老张要了一个价外，还没人跟着上来加价竞争，我坐在电脑边，喝着龙井茶，听着《汉宫秋月》，轻松怡然。
哎！当还剩下四分钟时，有人来竞价了，接着又一个人来加价，10元、10元的往上加，真是快，才一会儿，这本起价120元的书被叫到了280元。我有些心跳了，那老张给我的拍卖底线快到了，要不要争啊？
正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网名出了价，这是老张！他跳空开价，在280元上加了30元，可有人也又加上了10元。这时老张也毫不含糊，又加了30元。出价速度慢了，那人犹豫了两分钟，又加上了10元。老张继续很快加上30元，这样书价飙升到390元。那人又在犹豫，是不是要叫到400元？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老张在用手机给我打招呼∶“我在一个网吧上网抢书呢！谢谢你替我看着网！”
我说∶“你拉得太高了吧？”
老张说∶“不高，多几十元钱值！等会儿我来你家楼下吃饭，你下来陪我！”
这时，那人又加了10元，老张又加上40元，五分钟后，那人再不加价，拍卖结束了。中午，老张来吃饭，我问他∶“这书值440元？”
老张笑着说∶“还是值！你想，只要不是立刻出手，这本书就有捂的价值，更要紧的是要看这书稀有程度，如这书全国只有几个人或十几个人有，哪怕几十个人有也好，这本书就可以捂出价值。收藏了几十年，我对这市场悟出了一个理∶不是你捂就是我捂！在市场上只要有好书在，不怕没好价钱。”
我说∶“那倒也是。”
老张又说∶“收藏品中书是复制、造假成本很高的东西，而好书收藏的人又不多，现在市场规模不大，市场价值也不高，我是爱看书，也要用书，而且也要卖掉一些书，挣点钱来买新的书，所以买旧书也要有目的选些有价值的书，才会手中有书，心中不慌。”
我说∶“有道理，现在有了网络，买旧书的路更宽阔了，那个旧书网有个检索工具，要什么书，一查就知道什么人卖，还能比较价钱，选个全网最低价，确实是方便了淘书人。”
老张也点头笑道∶“是啊！而且网上买书还不用看人脸色，多沟通几次自然会交上一批服务良好的书老板，大家亦师亦友，也算是其乐无穷！”
我想∶这也是条好路子，我也可以在写稿之余，做做这上网的买卖，挣点酒钱总是可以的吧！

现在要藏什么书？

孔三己

旧书鬼老张隔三差五地在为旧书奔走，忙着进货和出货。那天在上海老街的藏宝楼四楼兜了一圈，正巧看见我在二楼出来，拉了我说∶“现在没什么书，陪我吃茶去吧！”我也正好没事，于是就跟了他走。
来到旧校场路口的一家茶楼，走了上去，正巧还有几个熟悉的书老板也在那里泡茶做生意。老张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拉我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老张喝了一口茶后，突然问我∶“你现在要点什么书？”
我笑了笑道∶“我现在不大买书了。而且书和我有缘总会碰头的，有些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老张说∶“是啊！我现在碰到的问题就是接下来做谁的生意？”
我说∶“你收书也有个可遇而不可求的问题，这也是强求不了的事。”
老张说∶“但是起码可以不和同行撞车，大家挤在一起收同样的书，总会有冲突的。你说对不对？”
我说∶“这倒也是，也符合我过去买书的想法，那时候书少人多，那些人又都在抢新文学书，我懒得去抢，走走冷门，收点旁门左道书，十年以后自然也会有所得。”
老张说∶“这个市场现在是炒什么死什么，所以我在想今后收书要轧苗头了，抢先收点人家不注意的东西，挣点偏门的钱吧！所以问你要点什么书？”
我说∶“我买书向来是一见钟情的，积累一批后可以做点研究文章，你收书未必能这样。但有几样东西你收了必有钱可挣的。”
老张眼睛亮了亮，说∶“你说说看！”
我说∶“货在于奇，书也是这样，我前几年逢到或特大、或特小的书都有兴趣，你现在看看市场中有这类东西吗？”
老张笑道∶“有道理！现在不大看见比《永乐大典》大的书，也不大看见那种寸半本的小辞典了，都在你家了吗？”
我连忙摇头道∶“我哪里收得了？这些东西以稀奇必有人出高价求，我想也另有高人在收，而且这种书本来出得不多，肯定是有市场潜力的。”
老张说∶“对！你一讲我也想到了，还有一种出版的量大而没人在乎的书，现在也不多了，你猜猜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儿童读物，印刷和销售量都大，但破坏量也大，小孩子连撕带看，糟蹋不少，现存的几乎没什么好品相，对吗？”
老张笑道∶“对！要找到好品相的原版连环画多少难，而要找到好品相的彩色儿童书更是难上加难！”
我也笑了，说∶“我收了几十本解放前的儿童故事、游戏方面的书，而其中有一套早期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小开本童话小册子一共五十本，只缺三本，无处可配，你见过吗？”
老张说∶“没见过，但看机会，或许会给你配上一本。”
我说∶“还有，我要收一套过去学生的《暑假作业》，你有吗？”
老张笑道∶“这比收学生课本还难，那些《暑假作业》大多要交给老师，然后学校当时就处理了，即使那时的废品回收站有，我现在也收不到，这种留在家里没交给老师的《暑假作业》可真少，除非是哪个学校扔在办公室或者仓库里三十年没动，才可能有大量的保存。”
我说∶“好！我就要这个，你好好留意。”
老张指着我说∶“你下一批要炒《暑假作业》，我也要留一点发个小财！”
这时，旁边那几个书老板也做完了生意，听见老张的话，过来问∶“发什么小财？大家一起发发！”
老张大笑道∶“你们别听他乱讲，他要收《暑假作业》，这能发什么财？”
我也冲着老张一笑，知道他在讲反话，于是站起身来说∶“小姐，三号台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