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凡

1966年，我十岁。
为了给十岁留个纪念，六月份里，父亲带我到平凉路“杨百”边上的红光照相馆去拍了一张一寸的肖像照(附图)。
民间有吉祥语称：“六六大顺”。但谁也没想到六六年不但没有大顺，反而成为大动荡开始的一年，尽管在此之前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一月一日，上海的《解放日报》发表元旦社论“毛泽东思想是一切工作的最高指针”。开头一段是这样写的:
今天，上海人民和全国人民一道，在国际，国内一派大好形势下，昂首阔步跨进了一九六六年。我国第三个五年计划开始了，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一个新的发展时期来到了。
目前，上海各条战线同全国一样，呈现着朝气蓬勃的革命景象。上海人民在过去的一年里，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红旗，以毛泽东思想是一切工作的最高指针，深入开展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革命运动，不断取得了新的成就。……
一九六六年的初期，政治领域的紧张气氛还没扩散到全社会。特别是我们小学生，仍然天真无邪地生活在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下。
春节前后，我每天傍晚时分都要按时收听广播小说《烈火金刚》。此书的一开头就很紧张，描写了八路军战士史更新孤胆英雄浴血奋战的事迹，好似《水浒传》的一开头描写史进——九纹龙大闹史家村。广播小说的播音员据说是陈淳，他的嗓音很厚重，把小说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他把书中好人、坏人讲话的声音也都分得清楚，如日本鬼子猪头小队长的声音就很有特色；他模仿歪把子机枪“嘎嘎”的扫射声也像模像样。到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收听单田芳的说书《隋唐演义》，觉得与前者的风格是不同的两个艺术样式。
上半年的时候，我曾经看过《红岩》、《欧阳海之歌》等书籍。特别是对金敬迈写的《欧阳海之歌》一书印象颇深，还记得书中有一章节的标题是：“响鼓也要重捶敲”。到了2000年，我偶然在地摊上看到一本一九六六年版的《欧阳海之歌》，品相也不错，就花了三块钱把它买了下来，留作纪念。
四月份里，有一条鲸鱼在长江口某处搁浅死亡，渔业部门把它弄了回来，有关部门决定就近在杨浦公园进行展览。鲸鱼是用加长的平板卡车运来的，到了展览开幕的那天，真是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群众前去观看。我们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这天下午也结伴前往。
杨浦公园离我们家不远，只一站多路，公园的大门就开在控江路、双阳路路口处。那天，我们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高唱刚学会的歌曲《乌苏里船歌》:
啊郎赫赫呢哪，啊郎赫呢哪，阿郎赫呢哪，赫雷赫呢哪，阿郎赫呢哪赫雷，给根。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仓。……
到了公园大门口，果然见到前来参观的人数众多，男男女女，扶老携幼，纷至沓来，络绎不绝。这时公园沿控江路一侧的围墙还是竹编的墙篱笆，有几个行为不端的青年为了逃票，就在墙篱笆上扒开一个口子翻墙进了公园。
公园选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场地布置展览，场地中间搭建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平台以放置鲸鱼。场地的周边用拦杆等围住，参观的人们排成一列从入口进场；围绕鲸鱼近距离察看，绕行一周后从出口退场。
我们进了公园后很快就随人潮来到了鲸鱼展，先是在场外排队。队伍很长，慢慢地朝前挪动。以前只是听说海里有鲸鱼这么个动物；或在《十万个为什么》书上看到过它的有关知识；或在图片上见过它的模样，但谁也没有见过真家伙的鲸鱼。加上鲸鱼的体型特大，一张嘴就能吞下一个人，很有传奇色彩，这些都足以引起参观者不小的兴趣。
终于轮到我们入场，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亲眼目睹了这个庞然大物。只见它静静地躺在那儿，鱼皮光滑，呈灰黑色。虽然据介绍这只是一条未成年的鲸鱼，但它从头到尾的体长仍有十一米，这么大的一条鱼，确实令人惊叹。
看了鲸鱼展后，按照园方的规定，参观者都从公园的边门出去。我等出了公园的边门后因为不熟悉，就走反了方向，来到了一条陌生的横马路(即周家嘴路)。这才知道走错了，马上迷途知返。
从凤城路上的凤城中学操场的北边划出一块地皮，建造了一所全新的小学——凤城二村小学(简称凤二小学)。该小学于年初落成，学校有一座三层的教学楼，楼的东南面有一小块操场，整个教学楼和操场的地形状似一把手枪。
当有关工作都准备就绪后，我们原来就读的学校决定把我们这个班级整体搬迁到新建的凤二小学去。到了这年的五月一日，我们就开始到新学校去上学。
新的环境，新的感受，新楼房，新教室，新的课桌椅，新的师资，新的上学路线，唯有同班同学是旧的。
新的班主任老师姓刘，名××，男，三十多岁，体形瘦削，比较严肃。
这个新开张的小学以我们三年级为最高级别，共有两个班级，我们是三(1)班，三(2)班也是从别的小学转来的。以下二年级、一年级各有若干班级(也是分别从几家小学转来的)。从此以后，我们一直是学校里的一哥一姐，在这里读到四年级，读到五年级，直到六年级毕业，我们也成为了这所小学的首届毕业生。
我们在寒假以后开始的新学期是读三年级(下)，新学期的语文课本第一课的课文是《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即国歌的歌词: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但从新学期一开始这第一课就跳了过去，不教。老师对此没有说明原因，我们这些小学生也不会去追究。后来老师还叫我们用白纸把这一页给糊了起来，彻底封杀。
自此以后，我国的国歌就一直失去了歌词，只能奏乐，不能歌唱。直到十二年后的一九七八年，总算给国歌重新填了词：
前进，各民族英雄的人民，伟大的共产党领导我们新的长征。……
又过了几年，觉得还是老的国歌歌词好，于是最终改回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