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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裘新民:旅次谭闲 回复: 7 浏览: 3634
^_^!
表情: 作者:qxm 时间 2010-11-12 15:55:22 序号:4338
 
  【绩溪听壁记】

比较起来,在皖南些那年,经常在外面奔走,住过的旅店招待所不少,住的最多的应是后方轻工公司的招待所。这家招待所在绩溪城外,从杨溪往绩溪方向走,到一个三叉路口,往右拐过桥是去县城,往左拐是去北村方向,后方轻工公司,就在左拐的路口。进公司门,是一排办公楼,办公楼后面上点坡,就是招待所。前几年去看,这些房子还在,是一家单位在用。现在那里已是城里了,可见城市化带来的变化有多大。
住这家招待所,一是贪方便,往屯溪、往宁国、或者去北村一路的几家厂,这是必经之路。二是图干净,这招待所一般不太有人住,除非就是到轻工公司办事的。不过认识的人还是关照过一件事,对招待所的那位女服务员千万不要称阿姨。不知道这位服务员的出身如何,听意思是她觉得阿姨就是娘姨,旧社会在人家里帮佣的,有点鄙视的味道。所以,凡住那里,这事是很小心的。现在想起来,称呼这码子事,不同时代,不同人群,皆有不同理解,遇到顶真的人,那是顶真得不得了。文革时期,称“师傅”是很流行的,遇到个熟悉不熟悉的人,喊一声师傅不会有什么错。可是有一会,就被抢白了,刚将师傅二字叫出口,人家就说你当我是庙里的呀。就如同今日,张口叫小姐、同志,说不定已经惹火烧身了。

那个时候,住一天招待所,只要四五角钱。便宜是便宜,但房间里的设施,只有四张床,一只办公桌,几把椅子,几个脸盆,几双拖鞋,夏天是有蚊帐的,还有一盒蚊香,几把蒲扇。看电视,要到前面办公楼的会议室,全公司就那里有一架电视。有一次,去看电视,公司的书记也在看,那是个13级的干部,却不摆什么正襟危坐的架子,边看电视边抠着脚丫子,不时地指点几句,然后呵呵地笑,与民同乐。此人以前在屯溪基地里干事,有一次出差去那里,那里的招待所在大修,正好他房间有人去探亲,床空着,就在他房间凑合了一宿,还聊过几句,很爽直的一个人。更多时候,是不去看电视的,就躲在房间里喝酒,下酒的菜也就食堂里买的。往往这时,对口工作的那位会踱过来,于是来来来地招呼他坐,他呢也就变戏法似地掏出个罐头,午餐肉凤尾鱼一类的,打了开来,往桌上一墩,让人看得眼热嘴谗,连连叫好东西。那个时候,是短缺经济,要不是在轻工系统干活,哪里随便就拿得出这东西。那种时日,人就觉得很满足,不由得会阿Q一下自己。

一般时候,倘若不看电视,就早早地睡下了。那个夏夜,也是如此。因为天热,窗是开着的。不知道睡下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讲话,而且那讲话的声音毫无顾忌,直往人的耳膜里窜。起初以为那些人在纳凉聊天,渐渐地,听清楚了,谈的是正经事,是几个人在向某个人数落另一个人的不是。那时候正在搞政治运动,揪某种人。其中的一个,像是工作组的人,另外几个似是一个单位的,他们说话的焦点集中在同单位的什么人身上。猜想是工作组的人住在这里,有人上门汇报来了。虽然搞运动,但听着又与政治不怎么搭界,几乎就是一口认定所说人不行,不可以再担当什么事。其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绘声绘色的全是上不了台面的话,不是讲那个什么人处理工作问题水平如何差劲,就是对待自己老婆态度如何粗暴,听起来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在她的叙述语气里,那个什么人已经完全是一副愚笨无知的模样。大概那个工作组的人生出了疑虑,就反问了一句什么。到底是女人,与男人的方式不一样,就听到啊呀呀,你不知道……。那一个夜晚,突然觉到了人生可怕的一面,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的人与事,想到自己如果被别人在背后这样的诋毁,自己却浑然不觉,更别说辩解了——那将会是个什么境地啊。

很多时候,一直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歪。中学的时候,在一个同学家偷偷翻过一本小册子,里面有句话说,“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读后觉得抱这样的胸怀看人看事,可以变得胸襟开阔坦然,为人处事豁达。可那一个晚上,又觉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是生存智慧呀。毕竟,有三人成虎的祖训。


【北京同学记】

忽然就想起那回去北京学习,一晃竟有十多年了,当中还隔着拉美金融危机、亚洲金融风暴、以及美国次贷危机,世界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当时的人和当时的事,却渐渐浮现在脑际。那还是有部属报纸的时候,部里的报社招各地记者、通讯员、特约记者去北京学习,也就去了。此生几回北京之行,呆的时间最长的,就是那一回。

到的那天,是迟到了的,已经在上课了。安顿好行李,往教室走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一个人。像很熟悉一样,就聊了起来,不知一句什么话,就立即转到了诗歌,仿佛无产者凭着《国际歌》找到了同道。他叫王广田,来自新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古树满空塞,黄云愁杀人。”这些千古流传的句子,是从那边来的啊。于是课先不去听了,到他房间坐下,继续聊。记得还问起新边塞诗人的一些近况,其中的一位还与他住一起,雨点落在香头上,巧也不巧。说话间,他还翻出一本《一行》相赠,里面有他的东西。后来,王广田曾寄来过油印的诗集,有些是让我转给其他人的,记得有陆新瑾。

及进教室,见到了王立华,是上海记者站的。当然,我认得他,他并不一定认识我。与他的熟悉,是以后的事了。上海去的,还有一位叫孙琼,是爱说笑的女孩子。大家一起爬长城,她给我拍照片,寄来的时候,照片后面写了几个字——“一天的好汉!”此外,有点印象的,一个叫孔燕,一个叫刘娅,一个叫胡晓萍。这个胡晓萍,是个男儿身,却取个女儿名,与当时一个歌唱家的名字一模一样。他是邗江的,与我同车回的上海。至于刘娅,在北京似无往来,有一年全国订货会在上海开,她也来的。那时候火车票紧张,回去时我帮她买的票。再有一次,我代各地钢材代理制单位起草一份给有关部委的报告,要问她单位的情况,顺便问起了她,说已离开了。孔燕呢,并无多接触,有一次开联欢,她把我夸了一番,开心得我好一阵乐,后来曾给她寄过几次贺卡。

还有陈丽和陈毅然,都是北京记者站的,她们一个内向点,一个外向点,都很叫人欣赏。有一次,我给学员写证书,陈丽在一旁边指导边做帮手,顺便聊些什么。她平时话并不多,那次就好象与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在说,很坦诚的,倒是我,还有几分矜持。虽然她家庭有着部级干部的背景,但丝毫不见骄娇习气。与陈毅然好象更熟悉点,大概因为学员的事是她管得多些,不是学员找她就是她找学员,看上去忙忙碌碌的。比如出去乘出,她要点人,要买票。学习结束,退了房以后,我先去了驻京办,她也一起去坐了会,午饭后走的。之后就少有联系,记得有一次她来电话,是为她弟弟买一张回北京的车票。听说她后来走的是去国之路,也不知现在如何。

前面说到的孙琼,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之后竟再也没有见着。我有一次找工作,面试就在她单位那楼里,特意向人问起她,说辞职了。还有王立华,我现在的做事是他介绍的。我无业那段时间,还挂着某学会某届大会代表的名分,有一次开会,在苏州河边的一幢楼里,见到了他,他已退休,但仍在学会里谋了个职务。回想京华学习的往事,不禁唏嘘再三,凑成一绝:“相逢一笑两鬓银,只道韶华无处寻。世事还当随意看,半江乱鸟半天云。”

学习期间,还有各种娱乐,记忆犹新的一次,是去月坛北街上的报社搞联欢。妙曼的华尔兹、悠扬的布鲁斯、轻快的吉特巴,把晚会的气氛调节得欢快而融洽,大家沉浸在那一种氛围中,即使没有步入舞池,心也随着那乐曲,陶醉般的旋舞。最难以忘怀的是跳迪斯科,开始的时候,是各归各跳,接着有人拉起了手,到最后所有的人手拉着手围成了一个圈,在舞池里旋转。伴着乐曲激越的节拍,每个人似乎都被点燃了青春的火焰,尽情地跳啊笑啊喊啊,把晚会推向了沸腾的高潮。

有时候想,那样一种情境与状态,于今于我应是很难再了。这或是带有怀疑论的感慨,烙着一己经历的痕迹。就如行业报在的时候,还能在报上读到一些人的东西,毕竟大家还有空捉捉笔,而今却几乎全是杳无音讯了。


【大冶误餐记】

曾经在大冶吃过的一次工作餐,似乎也值得拿来记一记。

已经记不起为什么去的大冶,只记得是在黄石办事情,大概耽的日子久了,便挑了个空,顺便走走。说真的,那一带地方,大冶、鄂城、下陆等钢厂,还有武钢、汉钢、汉轧等,是都胡乱跑过的。说胡乱,因为有时真没有什么正经事,就是抱着走走看看的想法,去随便找人聊聊。当然,假如碰上对路的信息,比方说哪个厂有自销的东西了,还是会正儿八经谈谈的。有时候,那些办公桌上随便放着的字纸,就是不可多得的有价值的信息。有一次,见到某个分厂的报告,说它的成品库已经满了,需要借其他分厂的成品库。不用细问,就知道它的产品积压了。在商言商,这样的信息对作决策是很有帮助的。

也许是闲来无事,也许是日久生情,也许是受到感染——地域文化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在那一带住了些日子,对汉冶萍的历史也有了点了解。中国的洋务运动,是近代第一次对外开放,汉冶萍应该是它的衍生品。像李左张那几个人,对推动中国的近代化,可算是功不可没。从汉冶萍最初的官办,到后来的商营,正应了中国两千多年历史变迁的机巧。似乎是一本叫《白虎通义》的书吧,其中就记录了一帮大臣为了铁的官营还是私营而闹得不可开交。到大冶走走,或能看到点更感性的东西。

稍微看看中国钢铁业的发展轨迹,像重钢的产生、鞍钢的再生、武钢的选址、攀钢的兴建、宝钢的争议、沙钢的崛起、日照的兼并,充满创业的艰辛。电影《共和国不会忘记》,对此有一些描写。不过电影归电影拍,怎么欣赏却是另一回事。那次看电影,许多中学生也在看,大概因为电影的名称,学校组织来的。电影里有个镜头是夫妻行私事,就有女同学叫起来——不要太刮赛哦——就同当年明明在看《列宁在1918》,有人却说看《天鹅湖》。

从黄石去大冶,路并不太远。区区如我,也不知怎的,一直有个不好的习惯,吃住都爱找稳妥点的去处。比如去佛山公干偏偏要住广州,去榆次偏要住太原,去德惠要住长春,去鄂城住武汉,说是路不远,还是要花点时间,还要想着解决疗饥果腹的事。然而,那次去大冶,出乎意料的是,正有一桌饕餮之食在等着呢。这么说或有夸张之嫌,但在少见多怪之人,只有这点见识了。

孔夫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吾国历史,是十分在意吃的,所以古时候大臣劝喻帝王别忘了民以食为天,昏庸点的皇帝听说老百姓没东西吃会问为什么不吃肉糜。后来总结出的以粮为纲,也是为了防止饿殍遍野的事情发生。从前当官的俸禄,也用粮食计量,多少石谷子,多少石米。富庶的时候,讲究的也是吃喝,那代表一种规格和排场。听说山珍海味有海八珍和山八珍之别,象鼻啦、熊掌啦、驼峰啦、燕窝啦,都少不了。现在的“霸王别姬”那道菜,《楚辞•招魂》中就有,叫“露鸡hu蠵”。在吃上面下点功夫,还能留下美名呢,诸如宫宝鸡丁东坡肉之类。

有点惭愧,这一段话写下来,再说什么饕餮之食在等着,实在言过其实了。也就是,到了那边,人家局长接待,没多久就说吃饭吧。于是被引入一间比教室大点、比会场小点的地方,一张四方桌上已经摆好碗筷。也就六七个人吧,局长说坐吧,就入座了。起先也没当一回事,一般情况下用工作餐是常有的,到后来发觉不对,菜越来越多。而且,那菜的品种,也不是平时的工作餐可比的。那个时候,还不兴公款吃喝,心底下便有几分忐忑。再偷眼看看旁人,全若无其事地吃着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起筷子来。

就餐之际,那几位的言语神态,像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听上去是来这个地方检查工作的。心里在想,今天算是借光吧,这一桌不知要多少花费呢。意想不到的是,待那几位撂下筷子,每人掏出几毛钱(应该是三角五分)来递给局长。局长推托几下,就收下了。那几毛钱合起来,平均一个菜也买不到啊。

当时的情景却叫人手足无措,局长仿佛已明察秋毫,轻轻按住我手说,你就算了。


【广州啖荔记】

原本的标题,是广州看风记。看什么风,南窗风。

谁看见过风?李峤诗云: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写的分明是风,却写得如同给童子猜的谜语。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之际,南风劲吹。那时我被指派在单位里搞什么查经济问题,以本人的性格似乎不热中此道,所以整天无所事事。大概领导见我闲得慌,就派了个差给我,去广州办点事。

当时的广州,真是得风气之先,被认为是继温州之后,又一个搞商品经济的地方。与温州不同的是,广州的开放是有文件的,叫“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单位里大凡去广州过的,常把那边说得大家心向往之。那时,报纸上有那边的报道,很吸引人的;商店里有那边的产品,很惹人爱的;私底下,还传些第二职业之类的信息,很叫人眼热的。

从前对广州的印象,很多是从电影中得来的,比如《羊城暗哨》、《秘密图纸》、《跟踪追击》等。到了广州,就想好好开开眼,除了看标志性的五羊雕塑,看洋溢着南方风情的流花湖,看电影电视里常出现的珠江大桥,看六祖禅师做过工悟过佛的寺院,还去看了好些新造的宾馆。那时,好些地方的宾馆是不让一般人进出的,尤其是号称涉外的,管得尤其严。广州的宾馆,可以随便进出。在宾馆里,有了最底消费的体验,似乎用人民币即可支付,不一定非得用兑换券。对了,还去逛过服装市场,浏览过江边的大排挡,服装市场热气腾腾的场景和大排挡拉客的殷勤,给人很深的印象。

此次南方之行,抱定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那种心态,多看看。真的,可以看到人们的憧憬、信念、匆忙、执著——改革开放让更多的人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人们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创造新的生活——无论是北京路上行人匆匆的步履,无论是服装市场里伙计待客的周到,无论是江边大排挡妹子招呼客人的热情。要说起来,这些周到也罢,热情也罢,并不是新鲜东西,老一代说起记忆里的事,似乎也是如此。只是如今,它重现了。因此,研究中国经济的巴里•诺顿说,这是对传统经济的回归。

看的还有——看人们的居家生活。去了一户熟悉的人家里,主人从冰箱里取出荔枝来待客。正是荔枝上市的时节,街旁水果铺上满是荔枝,起先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标牌写着桂枝、糯米、芝麻之类的字眼,看得多了,猜想是荔枝的品种吧,问下来,果然是。不似我生活的城市,荔枝本已经少见,哪里还分桂枝、糯米、芝麻。待把荔枝皮剥了,把白嫩的果子放进嘴里,还没细细品呢,禁不住一阵感叹——此种快意,从未尝过。

倒不是从不知荔枝为何物,而是那一种冰凉的快意——毕竟是冰箱里取出的呀。那时,我家还没有冰箱——我家的冰箱是后来凭票买的,更别说在炎炎夏日里拿出冷藏的荔枝了。一路走来,甫一坐定,擦一把脸,便有这绝妙的尤物入口,可口,可心,可人。那一刻,记下了广州荔枝的美妙,更记下了广州人家里冰箱的妙处。再吟吟苏大学士“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的句子,真的是别有一番“心思”在心头。

冰箱真是个好东西,我当时就这么认定了。

现在想想当时,举国一心,同心同德,是大家抱定了一个信念,就是一个口号,奔小康。综观历史,凡改革必无坦途。中国的改革,没有帕累托改进的习惯,因此往往招致攻讦。商鞅变法,王莽新政,宋朝王安石,明朝张居正,有的用力太猛招致知识分子的舆论攻击,有的动了既得利益集团又缺乏依靠的力量,有的反对派太强加上用人不察授人以柄,有的一人专横独断而缺少广泛的社会基础。历史的经验就是这样,谁又敢无视历史呢。

近些年,改革这个词像被盗用了。一些破事烂事坏事丑事恶事不如人意事,也都假改革之名,连涨价之事,也用改革以蔽之。老百姓一听,就害怕得心惊肉跳,怕什么东西要革到他。因此,套用一句老话,人们啊,你们要警惕!


【长春小店记】

关于幌子的丁点知识,实在很难拿出来说。小时候,在乡间与县城住过,也见过一些幌子,太白遗风,灯下剃头,算命的挂个八卦图,镶牙的挂一长串大白牙。后来对幌子又长见识,是在长春火车站旁的一家小馆子里。

那一年,出差到长春,因为贪图方便,住在火车站旁的旅馆里,平时就餐就认准旁边一家小馆子。那馆子挂一个幌,在门前缓缓地摇晃,幌子上也不见什么字样。进去,就两三张方桌,一个跑堂的女孩子,除了端吃的,兼做收帐。女孩子有二十出头,模样像朝鲜族人,问下来却不是。这店卖得最好的酒是“苞米香”,做得最有滋味的菜是“木犀肉”。附近的饭馆酒店,也有挂两个幌子的,也有挂四个幌子的,一看架势,或锅碗瓢盘乒乓响,或店堂宽敞灯光明亮,与挂一个幌子的显然大不相同。

要不,这幌子的多少,与店铺的品种、特色、规模、档次有关系。也是出于好奇,问起跑堂的女孩。女孩子是不火不急的性子,给人慢斯条理的印象,说起幌子,犹如背书一般:一个幌随意小吃,两个幌有熘有炒,四个幌包办酒席。
哦,原来还真有讲究。

长春之行的缘起,也是说来话长。当时社会上开始了商品经济的探索,人们生产热情十二分高涨,但原材料非常难买,凭计划买的根本不够用。其时即将上任的市长,搞到了一些紧俏的材料。市里布置到下面,必须把东西运回来,其中有批东西在东北,单位领导把令箭交到了本人手中。

去的时候是四个人,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单位,但出门在外,相互间还能有个照应。到长春住了几天,其中的两个货在白城,又奔波去了。另一个呆了段时间,说有事,回家了。剩下的日子,就有点提心吊胆。那时候住旅店,不管是不是同行的,只要房间还有铺空着,就弄个人进来,一起住。谁知道与自己同房间的是何方神仙,幸好住了好多日子,换过几拨人,都无事。

本人要拿的货,在一个叫米沙子的地方,离长春还有不少距离,好在东北的铁路网发达,来去还算方便。可不巧的是,正碰上春耕时节,车皮主要用于运送粮种牲畜,再加上要入关,就更有难度。有一次,搭讪上一个人,也出差来的,也到米沙子办事,也正愁东西发不回去。聊起来,都觉得与其漫漫无期地等待,不妨试试货从大连走,从水路发回。于是,去沈阳铁路大连港务跑了一圈。在大连,宿了一晚,看了场电影《红高粱》。当时私下以为,《红高粱》是中国继朦胧诗、星星画展、现代派小说之后,又一艺术形式在观念上的突破。

回到长春,还是住原来的旅馆。有人说,做事情应三思而行,艺术则依赖第一感觉。可是很不艺术的,踏进旅馆安排的房间,见到一个人正边啃着鸡边看电视,那一副嘴脸经过本人脑子的化学反应出来,便不对劲。可是理智说,别大惊小怪的。便嗯嗯啊啊打过招呼,放下行李安顿下了。那人也健谈,推心置腹的样子,还热心地告之联系地址。

千怪万怪,怪自己不该带个wokeman,那时这东西还是稀罕物。第二天,午睡醒来,打算出门办事,同房的那个正拿本人的wokeman在听,见本人有外出的意思,倒先开口说他听一会。心想办事的所在不远,个把小时就回来,不会有事。等回来,那人不在了,到服务台打听,给的工作单位与给本人的不一样,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其实也有前兆,早上起床,睡眼惺忪中,见那人正拿本人的眼镜左右在看,大概眼睛镀着黄,他以为是金的。

晚餐时,在小馆饭里,与跑堂的女孩子说起,怎么就遇上这么倒霉的事情。虽然说的时候,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也许还是没能掩饰怏怏不乐的神情。要不,一闲下来,女孩就站在边上,一个劲地劝:破财免灾。平时,本人一瓶啤酒下肚,便让打饭。那一次,酒喝完,女孩没打饭,又递上一瓶酒,说是她送本人的。

“小垆低幌,滴酒灰香。”没多久,有人接替本人,就把小饭馆推荐给了接替的人。


【日照秋泳记】

不承想,还有这种巧事。去日照旅游,怕路上会寂寞,带了一本《文心雕龙》,事后知道书的作者刘勰竟然是日照人。而买这本《文心雕龙》,是出发去旅游的前一天晚上,在超市里随手拿上的。原本没想买书,就想买点路上吃的,途中用的,比如土司面包啊,一次性内裤啊。谁知一进超市,见到架子上堆着书,便身不由己地过去了。最先跃入眼帘的,是满满一堆“文化经典”丛书,辽海出版社的,大多是选本,薄薄的。翻了翻,字号不大,得字率够高,就梢了一本,正是《文心雕龙》。在车上,有一段时间,边听导游介绍景区,边读书中的妙语,忽然被书中的一个句子给蜇了一下。

也许是为了提起旅客的兴致,为一路的颠簸劳顿打一针强心剂,导游小姐介绍所去之地的时候不免带了点色彩。说凡去一地旅游,不乏吃喝嫖赌。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否也太离谱点了。待一一说过后,才明白原来导游说的,是吃喝漂睹四字,只是把声调给读偏了。比如吃,讲到吃海鲜,千万别喝啤酒,否则容易痛风。又讲当地海蛎子特别多,吃了那玩意,女士养颜,男士——有旅客插嘴壮阳——导游没接茬,说健体。自然,还说了“南茶北引”的喝,随船出海捕鱼的漂,欣赏海岸风光的睹。

当然,导游吃喝嫖赌之类的说词,自然是出于娱乐和噱头,人们似乎也习惯了,一些段子,总与sex檫边。别说一个导游,曾经有介绍发展经验的,不也说成“一靠警察,二靠妓女。”后来弄清楚了,是“一靠政策,二靠机遇。”又曾有城市打出名片,竟用“天下第一个叫春的地方”,让人一不小心就想歪了。奇怪的是,在导游那么说的当口,恰恰读到刘勰书中的“若夫艳歌婉娈,怨言决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几句话。呜呼哉,耶稣了。

那天早上,车是6:40时开的,过沪嘉高速,经沿江高速,再上沈海高速,到日照已是下午2时。日照这城市,以前并不熟悉,最早知道石臼这个名字,大概就是日照的什么地方,先是说首都钢厂要搬过去,后来建了家民营的日照钢厂,结果被兼并掉了。听说日照下面的区县,岚山有钱的多,五莲当官的多,应该与一地的历史积淀与社会风俗不无关系吧。还听说市政府的所在地,过去是叫铭王台与厉家庄子的两个村落,因其村名中的铭与厉,与名利二字谐音,故选址在此。这种假语村言,不知是巧合,还是附会。

到日照的当日,正好是中秋节。虽然那天晚上,与几个同行的去夜宵,一路来去各有十几二十分钟,全然没有想到抬起头来,望一眼天上的明月。城市生活已经快把人的自然本性给磨损殆尽了,就如同那晚与亲友互发短信,祝贺中秋,却始终没有仔细地打量一下头上的天空。那晚的短信,是躲在旅社发的。自然,日照那日天气晴好。而平日生活所在的城市,据气象预报说,是有雨的。想到千里之隔,晴雨两种境况,做了一首小诗:

举杯万语向谁酬,欲说柔怀意不周。遥寄丹心君探看,一轮圆月照瀛洲。

第二日,是秋分。正是仲秋时节,天气格外的好。上午,导游领着,乘船捕过了鱼,上岸赶过了海,去店里买过了茶叶。下午,说安排自费坐快艇,到一个什么岛去,岛上有海蛎子,多得随便检。到了海边,早被碧蓝的海水吸引住了,忙不迭地向大海扑去,还管它什么快艇,花钱还不菲。接着,又有几个同行的下了海,大家只顾在海水里扑腾,身体随着波浪或起或伏。有多少年没在大海里游泳了,那一刻仿佛又拥有了少年情怀,有了洗却万般烦恼的畅快,有了壮怀激烈的感慨。看天,万里无一丝云彩;岸上,同伴们在频频挥手。

此番日照之行,同行二十多人,几乎是同一届的,曾经一起去支援三线建设,在三线每天从早到黑滚打在一起,回城后又在一个行业里混,大家情如兄弟姐妹。随着星移斗转,大多数已经退休,不少人平时也难得碰头。趁此机会,聚在一起,说说当年事,说说儿孙事,大家自得其乐,犹如青春未老。就像歌里唱的,青春的岁月像条河……

从海里出来,匆匆穿上衣服,没忘了给女儿发条短信:
——刚才老爸把自己丢进海里玩了一把。


【佛山答问记】

去佛山的事情,也应该记一下。但是时间过去已久,很多事变得模糊了。
记得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子。这女子问的两个问题,至今记忆犹新。一个是问,为什么不学广东话。确实,当时很多人以学广东话为时尚,但也有些小品节目又拿广东话开涮。当然,私底下不喜欢以方言作嘲讽的对象,以为这总有地域歧视区域沙文主义的倾向。本人对地域歧视,一向深恶痛绝,不过也没有以为非得学广东话不可。脑子里虽然这么想,却没对司机说。

在这之前,司机还问过,是北方来的吧?回答不是,司机疑惑地又问,那是什么地方的?回答上海。谁知司机义正词严地反问,那还不是北方!被这一问,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自己身处的所在。后来曾流传过顺口溜,说广东人看人都是北佬,上海看人都是阿乡,北京看人都是臣民,说的即是一种文化心态,虽说以偏概全,但也不无道理。

其实这种文化上的差异,只要不下意识屏蔽,设身处地地思考,是容易理解的。倒是语言的使用,小范围内约定俗成的习惯用语,往往容易造成其他地方人理解上的障碍。比如在一个地方,曾有人问“耍女朋友了吗?”当时惊得瞠目结舌,亏得一旁有人告诉说,是问交女朋友了没有。又在一个地方,同行的当地人问路,拦住一个老太太,张口一句“老太婆”,在一旁听了很不是滋味,也是后来才明白那是对老年妇女的尊称。不过,倘若无人解释,难免造成误会。所以当时被认为“北方”,心里也一阵窃笑。

倘若语言的障碍再大,那就更难以沟通,别说理解了。那一次,在佛山的路上走,被两个国际友人拦住问路,这对初来乍到的人来说,是有点尴尬的。国际友人拿着一张旅游图,比画着说什么。我只自学过一两句英语,对突如其来的问路不知如何应对,匆忙中冒出了一句“I’m not now”。用词不当?发音不对?语调错了?只见问话的那个国际友人手足无措地站着发愣,猜想一定是我的回答出了问题,但实在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佛山简称禅,总以为或与佛与禅有点关联,但是在佛山的时候,没有考究过。只是知道,佛山是古代四大名镇之一,另三个镇是汉口、景德、朱仙。在我的记忆里,倒是景德镇、朱仙镇知道得早,初小就知道了的。一是因为所用的碗碟,不少底部都有“景德镇制”几个字,一是因为同学家里的年画,就画有岳飞大战朱仙镇的故事。当然,既是四大名镇,必定是商贾云集、市居稠密,其富奢或曾经富奢过,自是不在话下的了。

大概是借了佛山山水的灵气,当地很是出了些人物的,尤其是后来将南海、顺德等地划进,佛山的地域更加广阔了,知名的人物也更加多了。比如近代历史上有名的,文有康有为,武有黄飞鸿。小时候,听人说戊戌维新、《清宫秘史》等,常常提到康有为,近年呢,电影电视里,又常常有讲黄飞鸿的,因此对这两个人有些了解。还有一个吴什么人,中间一个字像研,但声旁的开字中间是断开的,他有一本《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鲁迅说“终不过连篇‘话柄’,仅足供闲散者谈笑之资而已。”阿英编的《晚清文学丛钞》,另选了他的几个小说。他的号我佛山人,又使人想起天台山农。

后来知道,康有为不但有《大同书》,而且有《新学伪经考》,其中任何一部书,够他安身立命了。有时想,假如戊戌维新成功,实行君主立宪,又会如何?这种想法,不止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那一代人有,后来筹安会的杨度、严复、刘师培也有。当然,有一句话说,历史是不能假设的,犹如“假如克娄巴特拉的鼻子再短一些”、“假如拿破仑不穿紧身裤”等,总是立不了论的。

不知道顺德的划归佛山,是什么时候是事。有一段时间,我所在的单位与那边的单位有些联系,介绍诸城改革经验的时候,顺德也有类似的做法,单位领导得知后,跃跃欲试,让我发一个传真去,说准备弄些人去学习。结果人家发来传真,说事情还在试点,不值得去人。领导拿到传真,发了一会呆,也就罢了。


【裘新民/文】

表情: 作者:joycat 时间 2010-11-12 16:00:07 序号:4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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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的乐趣,旅行带来的思考,让生命永远年轻……
表情: 作者:游客 时间 2010-11-13 20:40:46 序号:4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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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老师的“记”真好读!
表情: 作者:游客 时间 2010-11-15 9:14:46 序号: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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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老师的游记通俗易懂,又不乏文化底蕴!
向裘老师学习!
表情: 作者:游客 时间 2010-11-25 9:34:50 序号:4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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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识裘老师?
表情: 作者:游客 时间 2011-1-30 16:54:25 序号:4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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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章!
表情: 作者:游客 时间 2012-6-26 9:33:39 序号:4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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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思。
表情: 作者:游客 时间 2012-7-12 9:41:33 序号:5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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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故而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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