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汲古斋学术部 储有明/文

当代人物画大师方增先，在评论著名画家叶雄的水墨人物画创作时这样说:“他的画,从人物造型,笔墨结构,到精神气韵,无不表现了作者对人物画的刻苦用心。没有大量的画作，就不可能到达这样熟练的程度；没有对笔法，墨法作千万次的推敲，就不能达到线，墨这样的鲜丽与丰富。水墨画作品本身的艺术高度,最有力地标明了作者艺术高度的尺码。”并坦陈自己“钦佩他在人物画园地里耕耘的艰辛与勇气。”

作为人物画创作园苑中的耕耘者，叶雄的水墨人物画形象鲜明生动，线条纵横恣肆，笔墨酣畅淋漓，具有“质朴，俊美，清新，流丽”（方增先先生语）的艺术感染力。

叶雄是从连环画创作步入水墨人物画创作领域的；他在回顾自己的创作经历时这样说：“我沧海一粟,一个从连环画踏入水墨画的人,如何寻找自己的水墨语言,这是一道难关。” 叶雄的绘画经历在当代中国画坛存在着某种共性，那就是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不少大师级画家都曾从事过连环画创作，如程十发著名的《召树屯》和《胆剑篇》，陆俨少的《牛虻》，徐燕荪的《三打祝家庄》，刘继卣的《武松打虎》以及刘旦宅的《木兰从军》等。

作为一名卓有成就的连环画家，叶雄创作的《咆哮的黑龙江》、 《子夜》、《黄金案》等作品相继在全国第二、第三、第四届连环画评奖中获奖。尽管连环画是一种普及性的美术读物，但它对画家的基本素质要求很高。首先，要求画家必须具备较强的造型能力，能根据故事情节发生发展的脉络，塑造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果是历史题材，还要求画家具备一定的历史和历史文物知识；这样画出来的人物，从服饰，器具，环境氛围到人物的精神面貌，都会有强烈的时代感，能把读者带入到历史的场景中去，与人物共命运。其次，要求画家必须具备较强的构图能力，画面必须有强烈的镜头感和节奏感，能依据情节的展开从全景，中景，近景，特写和仰视，俯视等不同视角设计画面，并能依据电影蒙太奇镜头的组接技巧，对连环画连贯性的画面进行逻辑性的组接。再次，作为平面视觉的连环画，主要通过线条来造型和构图，特别是白描画法，对笔墨的要求十分高。叶雄通过向海派人物画大师钱慧安等前辈学习，刻苦钻研传统人物画“十八描”技法，在使笔运墨，铁线勾勒等方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而游刃有余地从事连环画创作。他在一篇纪念钱慧安的文章中慨叹：“初探中国画线描奥妙，中国画的一根线魅力无穷，渐渐地，我也能驾驭起这根线来表达自己的心声，世间万物，起伏跌宕，皆由一根线牵挽出来。”

叶雄创作的连环画，能以新颖的构图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强烈的镜头感和画面感，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他塑造的人物形象，总是具有生动的形态，饱含着生命力，无论姿态，面部表情，乃至不同环境的烘托，不仅充分揭示了作品所反映时代的特点，还维妙维肖地披露出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活动。对于画面构图，特别是对于前后画面的连续性，他像电影导演运用蒙太奇技巧组接镜头那样，注意前后连续中的有机衔接和微妙变化，力求富有节奏感和表现力，努力做到每幅画面都有新的角度，而画面与画面之间又节奏连贯，充满张力。

长达二十年,累计二万幅的连环画创作生涯，为叶雄日后创作恢宏历史图卷的水墨人物画，无论从笔墨，人物造型以及画面构图等方面都夯实了丰厚的积淀。他的水墨人物画既形象生动，又笔精墨妙；笔墨作为技法与技巧的运用,在传递美的同时,表达了与审美相关联的人文情态。笔情墨趣与创造意境融为一体，成功地解决了人物造型的形式感与笔墨语言相谐调的问题。他创作的四大文学名著人物绣像长卷，通过对文学作品原著的探幽发微，使所创作的人物绣像尽可能地准确，丰满。他说：“画者，写意；意者，心也。”写意，是中国传统绘画的形式特征；以意造像，以形写神，形神合一，神形兼备，就是把画家的主观意念和感受，通过学识修养和审美趣味的追求，反映在作品的物象之中，因此，写意便有了提炼，概括，夸张，乃至变形的特点。在叶雄充满水墨意趣与气韵的笔下，水浒人物充满草莽率性之气；三国人物满蕴王霸贵胄之气；红楼人物别饶闲适雅致之韵；而西游人物则弥漫了神怪诡谲之态；题材是传统的，承载的却是现代人的哲理，睿思和情愫。

叶雄善于通过取材于《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四大文学名著，把诉之于文学想象的文字形象,转化为绘画的视觉形象，把故事情节的流程凝缩于一个个瞬间的静态平面画幅中;虽是定格的静止图像,却表现出了一定的情节,创作出具有恢宏历史图卷的水墨人物画。如2000年创作的人物绣像长卷《水浒一百零八将》，通过表现群像来反映某个特定时代，某种特定环境中，具有某种鲜明特点的人群。在创作方法上，画家成功地运用时空的多元构成，把108位人物在小说中所处先后不同的瞬时空间，经营布置于同一幅画面之中，使有限的画面实现对整部文学作品故事情节和内容冲突的包容与涵盖。这种超越一元瞬间的多元构成切换，成功地实现了在同一幅画面中就能承载长篇文学钜制故事情节的线性历时发展，并浓缩成涵盖诸多不同视角的共时描绘。画家力图将情感的表现与内心情感的表达，与新的与之相适应的笔墨语言相结合，形成新的笔墨形式。运线洒脱，线条飘逸而不柔弱；笔法迅疾奔放，用笔纵横驰骋；着色淡雅，造型准确，略带夸张，立意于用狂荡不羁的线条表现梁山好汉的豪侠仗义，从绘画语言与表现技巧上表达了中国画的传承性。这套人物绣像长卷还被上海地铁文化旅游公司制作成109枚地铁磁卡发行，并列入大世界吉尼斯纪录。又如他创作的《三国演义》“煮酒论英雄”插图，用笔细腻，人物形象准确生动；虽然画面很小，但人物的表情却仍然逼真。尤其是对人物动态的描摹，叶雄充分吸收了明代画家陈老莲的绣像画技巧，重视对传统程式的借鉴，在领略传统人物画笔墨精髓中显示出不同凡响的悟性。画家力图从传统中发掘出富有生命力，表现力的笔墨规范，在简约的形式中蕴含着宏伟的建构；可见其功力深厚，技艺娴熟。正是作品中满蕴的理性和画家高超的画面控制能力，使其水墨人物画作品能成为古代文学经典的现代诠释。

作为人物画创作园苑中的耕耘者，叶雄的水墨人物画技法，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又有新的突破。一方面,延续着传统的”骨法用笔”;另一方面,渗透了时代气息。他重视传统人物画以线造型的视觉样式，努力发掘中国画“一根线”的艺术表现力，通过线条在运笔用墨中轻重疾徐，粗细虚实，抑扬顿挫的变化，提升线条的格调，把线条从结构表现的写实层面，提高到写意的境界。他曾这样评述自己的创作方法：“我用我法，抒我心声，天地皆宽了。”无论是写实的手法，还是夸张的手法，都能够准确把握人物造型的关键点位，写实达到精准，夸张做到有度。人物的形象在他的笔下，呼之欲出，胸有成竹，如有神助,可见他基本功扎实 ，练笔勤奋。他创作的现代题材水墨人物画《老上海系列-晨妆》，以个性化的表现性语言，突破传统人物画写实再现性的狭隘藩篱；采用夸张的表现手法，描绘一位摩登少女在镜前梳妆打扮的情景。线条浑厚，用笔流畅，淡淡的湿笔，使得线条滋润飘逸，增加了柔美的效果。少女细长的脖子，修长的手臂，颀长的身材，通过适度夸张其身躯与四肢，进一步彰显女性婷婷玉立的丰韵与美姿。这种脱胎于现实生活人物原型，又经过一定艺术加工的老上海女性形象，并不违背常理。背景的设计也有独到之处，线条纵横密布，以直线衬托出少女疏朗而柔美的曲线，可谓疏密搭配恰到好处，而又表现自然，没有做作的痕迹。整个画面以淡雅的暖色调为主，充满着幻想和情趣，使昔日上海滩浪漫的生活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作品所弥漫的苍茫的历史感，仿佛把观赏者笼罩在一片历史与现实交汇的时空中,置身在重现记忆的环境氛围中，所有关于老上海，关于上海女性的记忆，那么缠绵，那么难舍难分：穿褀袍的女子，缠裹丰饶之躯，轻盈的步子，跃动风中的袅娜，飞扬窈窕……在抒情的主旋律中，散溢诗意般的芳馨。

叶雄的水墨人物画，无论是以四大名著为代表的古典传统题材，还是以老上海褀袍女子为代表的现代人物题材，都能娴熟地运用线描的造型手段和绘画语言，把传统绘画“一根线”在画家笔下可能达到的不同风格与含义的审美表现力，推到了出神入化的致高境界；在绘画形式，人物造型，技法技巧和思想内涵诸多方面均臻于完美。在总结自己的的水墨人物画创作经验时，叶雄如是说:“我沉醉于中国画的传统里，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世界的经济将越来越趋于一体化，但是，世界的艺术不会走向一体化。我将继续到传统里寻找自己的语言。” 他的水墨人物画，追求的是一种人文体验上的真实，是对民族传统的文化阐释。他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迈出的每一步，都行走在生命的当下，民族的当下。